这种祸福相继、无常为常的思想,从幼年起就扎根在每个玛雅人的心中。玛雅的神话故事称,当世界还是混沌无序之时,居住在天界圣树上的好神鹰神便主持诸神会议,来决定河水的流向。诸神为此争论不休,很多神的意见认为所有的河流都应既能往下游流淌,也能以同样的速度往上流。仲裁者鹰神也倾向于此,他觉得这样对于即将诞生的人类来说,日子就会很好过了,即便是逆水行舟也不费劲。但是,鸦神和貂神却不同意,理由是,这样会使得瀑布倒流,鲑鱼就不可能停下来产卵,当然人类就不可能捕获鲑鱼了。最后商议的结果:一切河流都往一个方向流动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玛雅人在解释了自然界的现象的同时,也意识到一切事情均有其利和弊。玛雅的其他神话也表达了类似的观念。例如鹰神提议要把湖泊变成草原,让河流从草原穿过,以方便人类采掘和搬运食物。但鸦神认为不能让人类轻而易举地获取,他们应当先劳后获,辛勤地谋生鹰神又想把鲤鱼造得个头更大些,好让人们饱餐肥大的烤鱼。鸦神则持反对意见,他认为不该让人们少劳多得。
大地上的子民难免生老病死。鹰神对此很同情,他希望众神帮助人类死而复生。鸦神则认为正因为人死后不能重返人间人类才会更懂得珍惜生命。总之,世界上的一切尽管应该是由好神统管,但事实上确实是按照恶神的意见做出安排的。最初的玛雅宗教可能只是人们简单的自然崇拜玛雅人把影响他们生活的自然力量人格化。太阳、月亮、雨水、闪电、飓风、山川、森林、河流等自然力量包围着玛雅人,其交互作用构成了他们渔猎生活的背景。简单的自然力崇拜并不需要一定的组织形式,因此就没有祭司和秘传的知识来阐释,也没有一套祭祀的仪式来演示实践,也无须特别的地点来用于崇拜。毫无疑问,每个一家之主也理所当然地是这个家庭的“祭司”,家庭庙宇无非是一处临时的小茅屋,紧挨着一家人的临时住处。这种情形直到现代,还能在个别偏远的玛雅部族中看到。随着农业生产方式的兴起,玛雅人有了固定的居所和较多的闲时间。
这时,玛雅宗教日益完善系统起来,众神也越来越特殊化。肩负着向群众诠释传达神的意愿等责任的祭司发展起来一种对更加像样的宗教场所(圣地、庙宇)的需要也因此增长起来,宗教逐渐成了一种少数人对多数人的事务。定居生活使得较为永久的仪式中心变得可能,人们也有信心去建立野心勃勃的圣地,并发展出更加清晰的宗教意识。在许多个世纪,或许有几千年的时间里,玛雅宗教发展得相当缓慢,但个性化的神在发端,祭司集团在形成,繁复的仪式和精致的圣地(还不是石料建筑)也逐渐确立。这段时期结束于公元前300前后,这段时期的发展催生玛雅人创造了先进的农业、高明的历法编年和精致的象形文字。历法、编年和象形文字这三项祭司的发明,给玛雅宗教带来了重大的转折,使得它越来越复杂化和形式化。独特的宗教哲学渐渐成型,它围绕着日益被重视的天文现象,包含着历法编年中的神祗。
考古发据工作基本上证实了这种重大的宗教转折,公元前3世纪就是其重要的时间标志。从这以后,特别是现存材料较多的玛雅古典时期,玛雅的宗教哲学并无重大的变化。它相因相袭,历经千年却并没有大的突破。也许是因为玛雅人把创造的潜能都宣泄到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精力、心力的石料建筑、雕刻中了。那种劳神费力的方式乃是精神上不断重复的“论证”和“固化”到了公元4世纪,玛雅文化,主要是它的宗教哲学上鲜明的特征,已经牢固地确立下来了。在那些被认为是玛雅文明重要策源地的地区,如佩膝湖畔,玛雅宗教业已成为一种高度发达的迷信。它以自然力量的日益人格化与越来越成熟的哲学的复杂融合为基础,天体被神格化,时间则被用世所罕见的各种各样的形式加以崇拜。
这种由公众供奉的宗教本质上却是高度秘传的,它由一个组织严密的包括天文星相家、数学家、先知预言家和精通仪式者的祭司集团掌握和诠释。随着它与社会生活越来越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又派生出世俗的力量参与诠释和主持这也就是“巫王共源”的文化史规律在玛雅的体现。十世纪以后的后古典时期,政治与宗教的联姻日见明显这或许也有外来的军事征服导致宗教冲突、变异的因素。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墨西哥中部的托尔特克人带来了人祭和偶像崇拜等较低级的东西。据古典期各种雕刻流露出来的和平主义宗旨看(几乎没有人祭),那时的玛雅宗教必定是庄严堂皇的,而不会像人祭那样残暴。
在这个玛雅文明的黄金代里似乎也没有广泛使用偶像的现象—无论是石头的、木质的还是陶制的。而我们知道宗教发展到高级阶段就会日益抽象化,日益针对人的心灵如基督教就反对偶像崇拜,上帝无须经过具体的世俗形象也能在人的内心生根而中国先秦也是因为不崇拜有具体形象的神灵才促生了理性主义和人本主义。以十世纪为转折玛雅宗教除了继续建造公共的大型宗教场所和偶像雕塑之外,政治贵族、宗教祭司和社会贤达们也都在各自的家中设立了小型祈祷场所和私人专拜的偶像,私下里做着祷告和献祭。有意思的是,他们的偶像多得令人瞠目结舌,几乎把每一种动物或昆虫都当成一种神来崇拜。
一位十七世纪的西班牙传教士在描写佩滕一伊扎湖畔最后一个独立的玛雅城堡塔亚沙尔时写道:他们的公共偶像,就像鳞次栉比的街道房屋一样多。有人说玛雅偶像有十万个以上,甚至有人说有上百万个。即使这两种说法有夸大其词、言过其实之处,但几乎所有当年游历过玛雅地区的人都见识过玛雅人所拥有的巨大数量的偶像。实际上每个玛雅人,无论是贵族还是祭司,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全都有他自己的偶像崇拜物。在这么多神灵中,有许多是专职祭司的创造物我们不妨称这种“创造”仍是祭司们欺骗人民的手段。普通玛雅人,即那些种玉米的农夫用血汗维持着整个庞大复杂的政治、社会、宗教体系。他们认为人之所以能活着,是得了雨神恰克的恩赐;假如神一发怒,他们也就要遭殃了。这样一套观念及其在世俗生活中的功能,构成了玛雅人世界的“真实”情况。